山西记

抒情越来越不合时宜，我们玩弄各种自认为高明的把戏逃避着深刻。时间的步伐越来越快，当下的意义越来越匮乏。这个问题也越来越意味深长：人为什么要追求效率？不追求效率，人可以追求什么？

来这里四个月了，秋夏已尽，隆冬将至。

厂外田地里的高粱和玉米长熟了、收割了，然后放养牛羊，如今坦露着干枯的刚翻耕过的土地。

面对它，想起那首诗——“放弃沉思和智慧，如果不能带来麦粒，请对诚实的大地，保持沉默。”（海子《重建家园》）

愿你也一样，依然饱含对土地的深情和崇敬。离乡的游子，和自大的狂徒，终归大地。

这个室外钢制的楼梯，已经爬过许多遍。阳光照着，洁白如雪。从这里能看到远处的山和夕阳，那是山西的山、格外沉重的山和无法言尽的夕阳。可能是为数不多的，看上去永远比图像更为多彩和壮丽的景象。

尤其动人的，天晴时没有一丝云的痕迹，天空澄净旷远。日光底下走一走，感受得到一切的美好。所谓过往不念，未来不期，正是此时此刻此地，美到无暇他顾，觉得其他一切都是小事。

已经吃惯了这里粗厚的面条，习惯了吃饭倒一小碟醋，每一顿总也离不开烩菜，更是对这里火爆的服务员们习以为常，还有晋语特殊的音律。到他乡旅游几日，和生活几个月截然不同，后者才能真正以面对生活的态度面对那里的林林总总，方能品尝出一处山水一处生活的滋味。

从书本上读到中华民族发祥地，终究只是一个标签、一个知识点。看到这里的古迹，听当地人讲貂蝉，讲大槐树，意识到自己的祖辈就在这片土地上出生、劳动、出走。再看这片土地时，能看到肉眼看不到的东西——譬如人的生生世世，民族命运的悲喜。在上海呆得久了，谈话仿佛离不开几百万的房子。到山西生活几个月，如同穿越了时代。

这又是一所精神与时间的房子，在这里，经历着想要放弃生命的难过，与欢喜宁静自得自足，反反复复。时而哼着歌，蹦蹦跳跳，时而痛苦得叫了出来。可怜的自我折磨的灵魂，同时又自得其乐。

在这个房子里的一切，都留在了房子里。兴致勃勃地做了自己的博客，做了一个用来表白的精美网页，最后又都留在这个房子里。没日没夜的看康德和马克思，为一点理解而欢喜，为理解无能而痛苦，也都留在了这个房子里。

这个房子就是我，喜与悲，终究困在我之内。关于我，总是在自我拷问，总是哑口无言，无法回答。

和上次与之前的每一次一样，一个人来，一个人生活，一个人离开。没有故乡或异乡，只有精神与时间的房子、将离之地和将往之地。